“走吧，”安沐沐朝两人笑笑，与众游客一道，漫步在金色浮光之下，别说，这么看起来，真有几分接受先人洗礼般的端庄。

穿过北岸广场，跟随安沐沐漫步在一个个以工坊为名的店铺之间，聆听着各具特色的吆喝声，些许店铺后边金铁交接声带来的叮当声，陆疾忽然想起了一个很古老的词汇——前店后厂。

这个描述固然不太准确，但这便是大学城内手工业店铺的主要模式。

按照安沐沐和秦学长的说法，大学城的店铺同样是以培养教学为主要目标，故而都是由隶属于星阁的不同行业的教育协会作为背后支持或者直接管理，以约束店铺租赁人的行为。

因此，这些店铺在实际上就是各行业的‘师父’级人物带着自己名下的徒弟在店里进行社会实习。徒弟们在应对游客们各种奇怪想法、要求的同时，也会深化他们对行业技能的理解与使用能力，至于‘师父’，他们主要的职责就是质量把关，保证店铺信誉的同时修正徒弟们那些想要偷奸耍滑的小聪明。

眼见一家家有趣的铺子在眼前闪过，而安沐沐却一直没有停留的意思，林羽璇终于还是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她扯了扯安沐沐的衣角，小声道：“安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嗯？”安沐沐听见林羽璇这道怯生生的询问，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随即解释道：“你们不是想先把大学城转一遍，好确定要不要继续学业吗？如果像个游客一样没有目的地乱走，那别说两个月了，就是把择业的半年时限全部用掉也不一定能走遍，所以，我是觉得，先带你们去各行业的公开课上体会一下，了解一下情况比较好。”

“啊…”林羽璇没有动静，所以是陆疾在追问，“那今天要去的是…”

“画苑，负责一切与笔墨有关文化遗产的教学，”安沐沐微笑着答道，“你们知道的，我们的文字本身就是图画演变而来，都说文字的诞生代表着文明的起始。那么，作为文明的起始，我们选画苑作为学习的第一站准没错。”

……

快步穿过北岸外围的文娱商业区，大学城的本来面目才展现在两人眼前，至少这片区域，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书院格局的建筑。

院墙下虽也有各行的流动摊贩，可不同的是，无论是哪个行业的摊主，他们所出售的商品上或写或画，或雕或刻，都附上了他们自己对于某种文化符号的理解。

从正经的书画摊，到与炉灶为伴的厨子，他们手中的工具从专业器具到朴素的炒勺，用墨，用芡，勾画出属于他们行业的独特艺术，时不时引来游客、学子们的叫好与欢呼，更有在装大尾巴狼的“解说员”在起哄解说，场面热闹非凡。

“陆疾，这里…真的很不一样…很不一样…”很突然，也很罕见地，林羽璇没有掩饰语气中的羡慕以及少许的哀伤，“明明都是人，倘若月影星的孩子们也能在这里…”

陆疾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每个人的经历终究不同，偶有的共情只是巧合，因而也只能沉默应对。

又是几分钟的路程，在安沐沐的带领下，陆疾两人拐进了一处人流往来密集的大院，院门上的牌匾挂着龙飞凤舞的两大字——画苑。

进门前，隔着雪白的院墙，陆疾还没以为里头是层层叠叠的教学楼，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人群纷至沓来的林木景园。

怪石假山，亭台楼阁，溪水幽潭，有人一手拿画卷，一手提笔墨，置于空闲的石桌上起笔游龙，顺带与旁人闲聊；有人端坐桌前，神情肃穆，下笔稳定无波，观者屏息；有人书卷满怀，随师听讲，捕捉万物筋骨；也有人抓耳挠腮，眼露茫然，盯着景物不知如何下笔…

漫步其中，陆疾忽然有走在药阁时的那种感觉，当时，求学者、求知者沉浸于药材的世界。

而这里…是书画、景致吗？

“啊…啊！戚老师！”安沐沐四处打量一番，终于在湖边看见了一位坐在长椅上，手持一簿小巧速写本的老先生。

这位戚老师听见有人喊他，也是抬起头，向安沐沐这边看来。就从老先生的容貌，那估摸着也有六十余岁了，但明显气血充盈，皮肤光滑，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估摸着就属于是美院退休下来，但又习惯了与学生相处，所以有些闲不住的那种。

“哦！安沐沐同学，好久不见啊，”戚老师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居然就认出了安沐沐，随即起身笑道。

就这场面，也不知道是安沐沐太能社交，还是这位老先生的记忆力就是如此超群。

“老师还记得我啊…”

安沐沐看上去有些尴尬？惭愧？陆疾不太确定，但能确定的是，安沐沐确实与这位老先生相识。

“小丫头现在在人民大学？可以啊，确实比来我们美院好，”戚老师个子很高，哪怕年纪大了，起身后依然高出了一米七的安沐沐大半个脑袋，“啧啧，个子也高了很多。”

“老师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在您这里学了半年就跑了，哪里考得上美院啊…”安沐沐缩了缩脑袋。

“少来，你要是愿意学下来，绝对是当年那届孩子里天赋最好的那个，比塑形，比设计，你怕谁啊？就是色彩有点问题，还得多看、多想，”戚老师看了眼安沐沐身后的陆疾两个，知道安沐沐出身的戚老师大概能猜到她的来意。

“和你一样的孩子？”

“是的，但是他们没有方向，所以就带他们到处看看、试试，”安沐沐连忙点头。

“好啊，反正我现在手头没有学生，先试试塑形，看看两小家伙的天赋如何？”戚老师冲陆疾两人笑了笑，随后示意三人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三四分钟后，戚老师带着两册大号的速写本，以及几种方便携带的画笔走了过来，

“以前学过绘画吗？”戚老师扬了扬画笔，示意陆疾两人从里头随便选一支。

“应该…不算学过，就是一般课程里的那些，”陆疾想了想，摇头否认。

随即戚老师又看向林羽璇，却看见少女退了半步，而后拽着陆疾衣角摇了摇头。

“哦，那就随便试试，”戚老师的神情稍微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摸了摸老脸，大概是在怀疑自己的长相是不是有些吓人了。

“我看看…”四下张望一圈，戚老师最终还是从他之前取景的画面中选了一块比较有特点的岩石让两人试试，对形体感知能力的强弱，很容易影响一个人对于绘画的学习、兴趣。

人嘛，总是喜欢挑些简单的事去做，要扛着朴素的天赋硬是走到精通，那就得看一个人的品性了。

由于林羽璇先拿了硬笔，陆疾想了想还是拿起了那支最细的毛笔，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是工笔白描用的玩意儿，塑形很方便，何况这支还是便携式，有笔套的那种。

不过，陆疾不太清楚这东西该怎么用，他听说握笔姿势有很多种…

发觉少年似乎正在纠结，站在两人身后戚老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不用纠结，怎么舒服怎么来，你要搞清楚，像毛笔这种古老的书画工具，它的握笔方式是在根据时代变化而改变的。

“来，我边说，你边画，听一下就好。

“古时的握笔姿势是食指中指在前，无名指大拇指在后，左手托右手手肘，根据字形大小选择以手臂或手腕运笔。

“这种握笔方式发展到如今依然可以使用，但总有些人觉得别扭，为什么？

“因为桌面抬高了，过去的桌椅往往只有四五十公分和二三十公分，人们以跪坐的姿势挺直腰背书写，因而，大臂小臂往往超过九十度，在那个书写方式下，你以古时握笔姿势书写是很舒服的。

“而到了中古，由于桌椅抬高等因素，以毛笔为代表的软笔都出现了在握笔方式上的变化，有些人开始用硬笔的书写习惯使用毛笔。别的不说，确实不影响书画，而且，有些时候，连以前的撑纸都不怎么使用了，为什么？

“因为在桌面抬高的情况下，你的右手有了一个名为桌面的支撑点，左手被解放出来了，因而，只要你的画布不大，且无外力干扰，撑纸就不再被人们普遍需要。

“不过嘛，以我的个人习惯，我反倒是喜欢选一些笔头较粗的硬笔，而后把毛笔的姿势用在硬笔书写上，我就会觉得这个姿势更舒服，更稳定。

“那么，你现在眼前没有桌面，只能靠速写本后边的硬纸背支撑，你要怎么稳定地勾勒线条呢？

“试一试，”戚老师看着手中姿势不断变化的陆疾两人，话语里带着些许鼓励的笑意。

……